飞起来的圆圈

喻黄/黑花/粮食向

【08:00】喻黄 | 水星记(上)

队长成年快乐!是欠了好久的戏剧学院paro,(下)会在近几天发出来。

参这个企划是去年年底的事情啦,当时还没有决定要退,然后想,既然答应了那就好好给文州过完生日!祝食用愉快><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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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世界我无处容身,请你来审判我的灵魂。

 

他们的排练场地是全校最偏僻的一个,学名是黑匣子剧场,但是校内一般叫它小仓库。散场之后黄少天从灯光里走出来,第一件事就是把双扇门都拉开。戏剧学院的晚上很安静,漫天月色,一树蝉鸣,更远的地方有人还在打球,篮球碰撞在水泥地上,砰砰地响。

初春的夜风很凉,闷在里面的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,这才觉得今天已经过去了。

黄少天演的是主角,一天从早到晚都泡在小仓库里,身上的练功服已经湿透了。这时候在风里一吹,疲倦的感觉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,但是这种感觉对他来说不算拖累,反而有种活动开的筋骨舒畅。他原地用力蹦了一下,回到观众席边上去拿衣服。喻文州坐在那里划手机,听见动静的时候抬起头,笑了一下说,辛苦少天了。

不辛苦,本职工作嘛!黄少天说着,爬到观众席上去够那件外套。他是什么时候把它甩到第二层去的?不过也无所谓了,排练完了做什么都心情好,一会回公寓里冲个热水澡,再开着窗户好好吹吹风,简直是人间极乐!

爬下来的时候,喻文州还在划手机,他发信息好像特别慢,每次群里有事喊导演,都得等上一会。黄少天瞥到他手机屏一眼,发现好像也不能怪他。每秒钟都有新的消息涌上来,一排的头像争先恐后往上冒,跟讨打的地鼠一样。黄少天自己的社交软件也算热闹,但确实没有见过这种,喻文州到底是怎么应付的,奇哉怪哉。又瞥一眼的时候他居然看到了自己的头像,安安静静地躺在置顶列表里。

这是什么操作?他们认识不过一周,私信消息更是一条都没有,把他放在置顶列表,意思是不想错过他的消息?黄少天心里莫名一悸。

人在被别人关注的时候,难免会反过来上心,更何况是喻文州这种全校都认识的人,他这么忙,好像没道理把一个合作作业的同学随便就置顶——虽然黄少天本人是这届表演系里最好的,但不见得喻文州就要因此来跟他打关系,他最不缺的就是人脉。

正想着的时候,喻文州竟然主动来了条消息,黄少天划开手机一看,是东门边上一家烧烤店的点评页面。喻文州扬着手机朝他笑,“有没有时间,想请你吃宵夜。”

黄少天挑挑眉毛问,就请他一个?喻文州做了个无辜的表情,说他没钱,做戏不就是导演赔钱,现在穷得只能请他这个男主角吃顿烧烤了,请问表演系第一名的黄少天同学愿不愿意屈尊赴宴?

这明摆着激他,鬼才信他这么穷!黄少天不满地瞪了他一眼,哪里来的那么多套路,真是……去就去!他还怕被潜规则了不成?

黄少天潇洒地一甩外套,衣料展开刷地一声披在身上,从观众席上直接跳了下来说,走吧。

 

喻文州这个人在学校里可谓毁誉参半,他人缘好得要命,从学生会到社团,但凡有过交集的同学就没有不夸他的,同时成绩上又有点过不去,几次命题演出都做得不尽人意,据说他们系主任魏琛经常捶着桌子叹气,说怎么招进来这么个东西?

按理说,在学院内部,业务水平高于一切,他一个导演系的,导演水平这么不行,早就该被孤立了,怎么反而混得风生水起的。但喻文州就是有这种本事,羡慕也没用。黄少天之前跟喻文州没有合作过,但多少有所耳闻。他在附中艺考的时候就跟的魏琛学专业,还没进校,导演系办公室就已经跑了个七七八八,后来进校了也没少来,经常听他魏老大拍着成绩单说,怎么又是这个喻文州!他怎么还不毕业!黄少天踊跃举手说,魏老大我跟这人一届的,我不毕业他怎么毕业?魏琛大怒,说你给我出去!

不过说实话,不是喻文州太弱,是他们这届实在太强,据说上下几届数下来,就他们这批学生最有前途,还被师哥师姐冠了个称号叫“黄金一代”。黄少天自然是里面鼎鼎有名的人物,这届能力强的多少都跟他合作过,甚至上面几届的大神师哥师姐都跟他有联系。

到毕业演出之前,好几个同届的剧组都联系过他,甚至还有说让他定剧本的。黄少天头都痛了,他一个演员怎么就定剧本了,你们这些制作人编剧导演还有没有点骨气?但他确实想演点不一样的,四年里现实主义演得太多,先锋派在舞台上嗷来嗷去的次数也不少,最后一次了,还是想有点突破,因此都给拒了。

引荐他给喻文州的是李轩,上一次学年作业跟黄少天合作过。黄少天对他印象挺深的,李轩是那种舞台控制力特别强的导演,一个学生能做到这个地步的确实不多,他说话肯定要多考虑一下。又听说连张新杰都给这组当制作了,顿时来了兴致,问是什么戏?李轩犹豫了一下之后说,是荒诞派的,加缪的作品《卡里古拉》。

我靠!黄少天端着手机,差点从床上滚下来。谁都知道魏琛最讨厌荒诞派,说这是“古典又不古典,先锋又不先锋的半吊子玩意”,怎么还有人敢顶风作案呢?而且这不是别的,是毕业演出,搞砸了是要延毕的!黄少天镇了镇神,很认真地问李轩,“这个喻文州,他精神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?”

李轩在那边笑了,说道,“你知道我给你争取这个角色都磨破了多少嘴皮子吗?谁他都不要,甚至都考虑去联系毕业的方世镜学长了,方世镜学长劳务费多少你知道吗?这种血本制作,你真的不考虑考虑?”

黄少天本来还有点热情,听完之后反而皱眉问,“这个戏对他很重要吗?”

他们这个行业,最不缺的就是有一腔热情的人,但是做戏基本就是赔钱,如果没点规划头脑,搞什么都要下血本,跟个暴发户一样,反而更让人怀疑他的水平。
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”李轩在那边说,“你放心,资金全都砸在主演上了,张新杰说他们灯光道具音效都是熟人,关键是这个戏,演员真的太重要,你看了本就知道了。”

别的黄少天都没听见,就听见当中一句,瞬间抓住了,“演员这么重要,你还找我?”

“那除了你还能找谁,肯定先得介绍我们学校里的吧,多好的机会。”李轩说,“我跟你说,他如果不要你,那就是他有眼无珠,我以后再也不帮他了。”

哎呀那好吧,黄少天挠了下头发,觉得这不能再推了,“我先看看剧本怎么样,什么时候试镜?”

“下周吧。”李轩语气冷静地答道,“我跟他约下时间,你去试个镜。”

 

世事难料,一周之后,二位就面对面地坐在了东门外的烧烤店里。这家店在戏剧学院东门开了有几十年了,主打少油少盐的轻口味,一下子就抓住了这群学生的痛点,因此生意非常兴隆。此刻将近十一点钟,是聚餐最活跃的时间,他们在来来往往的桌椅间穿梭,每个人都跟边上熟人打了不下十个招呼,最后挑了个角落里的座位,总算谋得片刻清净。

吃点什么呢,黄少天早就馋了,坐下来就往菜单上瞟。他也不能跟普通大学生那样想吃就吃,哪怕来这种店,也得找点由头,否则良心上实在说不过去。喻文州见他这样就笑了,把菜单推到他跟前说,随便点。

那就不客气了!黄少天接过笔,埋头在菜单上勾勾画画,嘀嘀咕咕地报着菜名,一会往数字后添个+5,一会又把之前写的划掉……他的头发是天生蓬松柔软的那种,炽光灯下显得有点泛黄,毛茸茸的。喻文州看着他勾菜,觉得心情特别好,他是这家店的常客,但是之前三年半都没有这么高兴过。好像多了一个黄少天,这里油腻腻的桌子,不太护眼的灯光,还有嘈杂吵闹的鼎沸人声,都变得很微不足道,像是跟他们隔开一层,都是电影里焦距糊掉的背景。

喻文州去找李轩当说客的时候,本来没报多少期望,没想到黄少天真的会答应。他其实早就认识黄少天,李轩去年那个戏他去探过几次班,其实算半个执行制作,很多事情都要统筹,结果《雷雨》里那么多演员,他一眼就看见了黄少天。

当时黄少天演的是周萍,导演讲戏的时候他根本就不买账,听着听着就皱眉说不对。这么大众化的剧本,谁没有看过个十来遍的,这么多年了难道有什么新发现不成?李轩想着此人恐怕是要装逼,于是不动声色地请他讲讲。

黄少天连剧本都没拿,脱口就背了一段词,是四凤和周萍的,大意是四凤说起一件事情,而周萍回答他,这事情昨晚上已经讲过。

“他们两个昨晚肯定搞在一起了,而且多半非常激烈,”黄少天说,“否则哪个人能记性短到隔天就忘得干干净净?所以他们两个的状态是很火热的,很激烈的,这种感情在眼睛里肯定藏不住,没办法克制。”

又说后边四凤的一句词,对着周萍说明天就依他,什么都成。黄少天啧啧道,“正常恋爱中,说个前半句就够麻了,还要添上一句‘什么都成’,那该是多干柴烈火啊你们想想,这简直,浮想联翩。”

后面黄少天喋喋不休了一堆东西,喻文州记不得了,但他至今记得那时候他说话的神色,那种专注,对台词本子一句一句细挖的功夫,在整个戏剧圈都很少有。

喻文州在这群狼里周旋了三年,吃足了三年的明面笑脸和背地白眼,再惊世的貌相才情都不足以让他多看一秒,但是黄少天的这种光芒,就像出鞘的剑锋一样,一刹那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,什么也遮盖不住。

他知道这个人总有一天会站在最高处,就像他自己一样。

李轩听完以后很崩溃,说喻导你清醒一点!黄少天是他们表演系的尖子,公认的牛逼,分分钟直接出道进娱乐圈的那种,你睁眼看看你的成绩好吗?喻文州很无奈地摊手说,系主任不让演荒诞派,他又不擅长现实主义,那怎么办?难道他要排一出在台上吱哇乱叫的先锋派?

李轩很愤怒,就问喻文州你对先锋派的偏见到底哪里来的?喻文州看了他一眼,李轩瞬间懂了,觉得确实也不能怪他。这届导演系有个叫阿凉的,特别喜欢搞先锋派,每次都弄一堆很炫酷的形式,还有令人费解的符号,其实根本不知所云,问题是小姑娘就是喜欢,他每次公演的时候,下面小姑娘们就一片倒吸冷气声,捂着心口说,这也太好了,这也太妙了!问题是她们又不爱花钱,去年阿凉膨胀地搞了个大戏,结果票卖不出去,赔了一万块。

谈到最后李轩叹了口气,说喻文州你好好干,不然荒诞的名声就砸在你手上了。

喻文州笑了笑,问他,“我到底是什么水平,你真的不知道吗?”

李轩沉默了好久,用力拍了拍他的肩,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
 

一会的功夫,黄少天已经灌了好几杯茶下去,这才觉得口渴稍微缓解了一点。但是好像把壶底给倒空了,这就有点尴尬,他面色如常地把茶壶推了回去,找话题道,“我觉得你还挺会导戏的啊,起码这个戏就……哎我跟你说,我之前跟那个阿凉合作的时候,问他想表达什么,他叫我用心去体会,我说这个词根本不知所云到底怎么体会?他也不肯讲。”

他说完话还是觉得渴,端起杯子才想起来没水了,又悻悻然放下来,东张西望着想找服务员。喻文州微笑着把自己那杯推了过去,“没动过的,你喝吧。慢慢说,不着急。”

就算喝过也没什么啊!黄少天也不跟他客气,端起杯子咕嘟咕嘟灌了几口,潇洒地一抹嘴,“我讲到哪了刚才?啊对,用心体会…说实话你这个本我以前看过,没看懂,觉得是个神经病,听你说完戏才进到角色里。说真的,你挺有两下子的!”

喻文州笑笑收下他的夸奖,“谢谢。最终把他诠释出来的还是你。”

黄少天说,“我本来就是演员嘛,当然要把他诠释好!问题是你这种有两把刷子的,怎么混得这么惨…”

话说到一半,他突然觉得好像不太合时宜,赶紧半路刹车,“不提这些了!这店确实挺不错的,我常来,刚才点了几个招牌的串,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刚才都忘了问……”

“我不太出来吃饭,就尝尝你喜欢的。”喻文州说,“然后,我确实不太擅长诠释现实主义的作品,最喜欢的是契诃夫,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排。所以之前也没有办法,只能说是机缘不到。”

“但是,这可是整整三年半啊!”黄少天惊叹道,“也亏你忍得住,换他们同系的这么说我,我早就干上去了好吗?”

喻文州无奈地笑了笑,“干上去了还怎么排这个?”

这倒也是,黄少天没话说了,这戏的主演就一个,但是乱七八糟的角色特别多,算起来居然有二十多个,就算精简演员,起码也要十几个人,全校能请得动这么多演员的,估计也只有喻文州了。看来人缘好还是有好处,黄少天想来想去,又觉得喻文州认识这么多表演系的,最后主角不还是找他来演,突然就有点高兴。

他高兴的时候不太藏着,特豪迈地举起杯子说,喻文州你的翻身大业交给我了,保证不负期望!

以水代酒,他端起来一饮而尽。

 

粗排的日子按部就班,每天照着剧本往下走,有张新杰这种制作人,其他的事情都很少要导演操心。到这个阶段,演员基本上都已经定了,但里面有个还算吃重的角色,喻文州迟迟没打定主意,试了好几个人,都觉得不太行。

这角色是个诗人,在加缪原作中是全剧最年轻、最不谙世事的,一开始就是纯善的化身,直到后来被打碎了生活的幻象,在精神痛苦中苦苦挣扎时,依然选择将利刃朝向自己。本来这个角色特别适合黄少天,但是戏份远远不足主角,实在有点浪费,喻文州又改过剧本,把角色身上的年龄特征全都抹掉了,这样一来,先前所有演出的参照都没有了价值,挑演员就变得更难。

张新杰催了他好几次,说这两天必须定下来。这戏是真的难排,连喻文州这种心理素质一流的都感觉到了压力,日夜工作连轴转了好多天,坐在场边有时候会走神。但是黄少天一上场就不一样了,他天生就像是站在舞台上的人,在后台的时候还是他本人,上台走完两步,就成了暴君卡里古拉。

卡里古拉和妻子卡索尼娅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,双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。他们一个相信虚无,一个相信爱;一个执着于真理,一个沉浸于生活。这是最可悲的争执,攻击愈发猛烈,空气里火星四溅,到最后卡里古拉扬着脖子喊道,“我要让天空和大海浑然一体,要把美和丑混淆起来,要让痛苦迸发出笑声!”

我要将平等馈赠给本世纪。等到一切全被拉平了,不可能的事情终于在大地上实现,月亮到了我的手中,到了那时候,我本身也许就发生了变化,世界也随我而改变了,人终于不再死亡,他们将幸福地生活。

我要让他们开开眼,看看这个帝国唯一自由的人。

你要残酷无情。你要心如铁石。你也要忍受痛苦。[1]

卡里古拉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,伸手够向自己,够向一片虚无。

他充满痛苦又充满希望地喊道:“卡里古拉!”

 

喻文州从观众席上站了起来。他快步走到舞台监督身边,低声问了几句。舞台监督有些惊讶,反复问了他几遍,“你确定?”

“什么事什么事!”黄少天从场中央跑下来,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,扬起一个笑脸,“怎么样刚才那场,有没有被震到!”

喻文州毫不吝啬地拍着手说,“特别好。”

黄少天很高兴地说那当然,从边上拧开瓶水开始灌。灌了半瓶下去,他又满血了,兴致勃勃地问导演接下来走哪一场?喻文州翻着剧本平静地问,第二幕最后几场准备了吗,能不能走一下。黄少天仰着脑袋反应了一会,突然想起来了,这就是跟诗人角色西皮翁对戏的几段,他咕咚把水都吞下去,在小仓库里东张西望,轻声问喻文州,新演员找到了?在哪里呢,怎么没看见?

喻文州看着他笑了笑,他突然就明白了,难以置信地问,“你…你要自己上?”

“本来是不想的,太久不上台了,没有自信,”喻文州说,“但是有你带着的话,又觉得没有那么难了,就想试试。”

“那没问题啊,”黄少天接受得很快,立即就跃跃欲试地说,“走一个走一个!”

第一幕十几场下来,他对卡里古拉这个角色已经了解得非常透彻,不需要喻文州再跟他多说什么。他这种学习能力非常可怕,怪不得表演系那么多人服气,这一点上他是碾压式的。喻文州作为西皮翁走进演出区域,站在黑暗里静静等待。他刚刚送走皇帝的奴隶埃利孔,身后就传来了卡里古拉的脚步声。

“哦!是你呀。”

喻文州转过身,见卡里古拉在原地定了一下,然后才缓慢地朝他走来。

“你做什么呢?一直在创作吗?”

他的神态语调既不随意,又不据傲,这位年轻的君王走向诗人,视线却没有完全聚焦在他身上。他在做什么,他不在乎,他创作了什么,他也不在乎,他曾杀了他的父亲,他如今对他满心仇恨,却又夹杂着极其复杂的感情。君王挑起一个笑容,半是好奇半是淡漠地说,“你近来写了什么?能给我看看吗?”

就在这个瞬间,诗人西皮翁真正降临在了舞台上。

“我做了诗,陛下。”他微微颔首答道。

“写的什么呢?”卡里古拉问。他一点也没有比刚才更好奇的意思,于是西皮翁生硬地答道,“不知道,陛下,我想是写大自然吧。”

灯光打在小仓库的中央,为他们画出一个边界柔和的圈,承载着君王和诗人的舞台像是自平地而起,悬浮在半空中,这里只有他们两人,而边界之外是一片虚空。

诗人讥讽而敌对地直面他的杀父仇敌,这位至高无上的权力者,他以直率坦然的攻击为矛,用刻板僵硬的回答作盾,想要剖开面前这位暴君。不是以杀父之仇的熊熊火焰剖开他的头颅,而是以怜悯和同情来攻击他的整个世界。

卡里古拉,你无缘无故杀我父亲,无缘无故把灾祸降临给那么多的人,是因为你精神上有创伤,你是个可怜的病人。

卡里古拉对此异常坦然,不为所动。非但如此,他还要求西皮翁把新作的诗念给他听。西皮翁极度不甘愿地念起了他的诗,他描写罗马丘峦的轮廓,以及黄昏带来的短暂的、令人心潮平和的恬静,他描写湛蓝天空中雨燕的叫声,以及日落黄昏时那万道金霞的天空,它正是星斗灿烂的另一副面孔。他说的每一句话,卡里古拉都懂,他们之间的隔阂在这个瞬间溶解,一切都化在了天地万物中。

直到卡里古拉说,“这一切缺少血腥气味。”

隔阂一下子突兀地立在两人之间。他们被对方彻底激怒了,各自使出自己最狠毒的话,以最猛烈的方式进攻,怒吼,撕打,争执,直到精疲力竭。

长久的静默之后,西皮翁轻轻地说,“在生活中,所有的人都有一段温情,这能帮助人活下去。人在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候,就缅怀那段温情。”

卡里古拉疲倦地靠在墙边,点头道,“说得对,西皮翁。”

西皮翁平静安和地问,“在你的生活中,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类似的东西吗?凝聚欲出的泪珠,寂静的寄托之所……”

“怎么没有呢。”卡里古拉轻笑一声。

西皮翁坐了起来,他虽然很疲倦了,却因为这个回答而打起了一点精神。

“到底是什么?”他凑近了问。

卡里古拉微笑着闭上眼睛,轻轻扬起他的下巴,然后缓缓睁开眼,自上而下地瞥向诗人的方向。他从灵魂深处缓缓地吐出两个字——

“蔑视。”[2]


[1]来自于加缪剧本《卡里古拉》第一幕第十一场

[2]对话来自于加缪剧本《卡里古拉》第二幕第十四场


-----TBC--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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